洗舊迎新
（外一篇）
裴金超（河北省）
記憶中的年味，總是伴隨著淡淡的皂香和溫熱的水汽緩緩升騰。小時候，家鄉的冬天總是格外寒冷，凜冽的北風呼嘯而過，仿佛要將每一寸土地都凍結。冰凌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劍掛在屋檐下。每當臨近過年，整個村莊便沉浸在一派既繁忙又溫情的氣氛中。家家戶戶紛紛投身于籌辦年貨與清掃房屋的忙碌中，而洗澡也成為迎接新年不可或缺的一項內容。洗年澡這一習俗，寓意著洗去舊歲的塵埃、迎接嶄新的一年。那時，過年洗澡還是一件難事。當時的農村還沒有普及自來水，更沒有如今隨處可見的公共浴室。一大早，父親會拿起扁擔和水桶到村頭的水井里來回提水，將水缸儲滿水才勉強夠洗澡。那時，家里用的是土灶，燒的是柴火。每次洗澡前，母親都會提前準備好一堆干柴，小心翼翼地用火柴生火。母親不停地往灶膛中添柴，灶中的火焰“噼啪”作響，跳躍的火光將母親那張歷經風霜的臉龐映照得通紅。燒開一鍋水要花上很長時間，母親總是耐心地守在爐邊用力拉動風箱，讓火焰更加旺盛。那升騰的熱氣帶著愛的溫度彌漫在整個屋子，讓我心生暖意。因為洗澡要占用半天的玩耍時間，我的心里自然十分不樂意。但當那一桶溫熱的水擺在面前時，所有的不滿都在瞬間消散。浴室雖簡陋，卻因那氤氳的水汽變得朦朧、神秘，母親會先用濕毛巾幫我擦去身上的污垢，然后再慢慢將熱水澆在身上，那種從腳尖一直傳到心底的溫暖，至今讓我難以忘懷。洗澡所用的肥皂是母親特意選購的，散發著淡淡的芳香，那是平時很少有機會用到的“奢侈品”。肥皂與水珠在我的肌膚上輕盈起舞，化作無數細小的泡沫，帶走一年的疲憊和塵囂。肥皂的芳香混合著熱氣彌漫在整個房間，在那一刻，所有的煩惱似乎都隨著水流被沖走，只留下一顆純凈無瑕、輕松自在的心。然而，即便條件如此艱苦，每到過年，洗澡這件事卻從未被省略。母親總說：“新的一年要從頭開始，干干凈凈地迎接新年才能有好運氣。”于是，在那個年代，洗澡成了一種儀式、一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。時光荏苒，歲月如梭。如今，洗澡已經變得異常方便：只需輕輕擰開水龍頭，水便源源不斷地流出來，再也不用肩挑手提；電熱水器、太陽能熱水器等現代設備的普及，讓我們不再為燒水而煩惱；寬敞明亮的浴室、舒適的浴缸、各式各樣的洗浴用品已成為家家戶戶的日常標配。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享受沐浴的樂趣，讓疲憊隨水流走，讓心靈得到徹底放松。每當春節臨近，我依然會像小時候一樣認認真真地洗去一年的疲憊與塵埃，換上干凈整潔的衣服，以嶄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年。
冬日三川壩。
過新年 穿新衣
“新年到，新年到，姑娘要花，小子要炮，老頭要頂新氈帽……”這首童謠從我記事起就唱著。那時，只要臨近過年，大人都要給孩子買新衣服、新鞋子和新帽子。對其他孩子而言，這是最開心的事情，可我從沒享受過這種快樂。那時，由于家境貧寒，加之我還有兩個姐姐，我總是被迫扮演“衣物接力者”的角色。即便我是男孩，兩個姐姐們的那些鮮艷的上衣和花哨的褲子依舊“傳承”給我。這些衣褲使我成為小伙伴眼中的笑柄。在他們嬉笑聲中，我只能低頭默默承受，但心里充滿對新衣服的向往和渴望。有一年新年，生活出現轉機：家里來了一位遠房親戚，特意給每個孩子都帶來一件新衣服作為禮物。我的是一套藍色運動服，那可是我夢寐以求的顏色，對我來說，這簡直是天大的恩賜。它柔軟、溫暖，還散發著新衣服特有的香味，我愛不釋手撫摸它，迫不及待地穿上它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圈。鏡中的我不再是那個穿著舊衣服的羞澀孩子，不再是那個總是被人嘲笑的自卑小男孩。我的心中充滿前所未有的幸福感，所有的委屈、自卑也煙消云散。我視那套藍色運動服為無價之寶，僅在大年初一走訪親戚時舍得穿。初二開始，我小心翼翼地脫下它，整整齊齊地折疊好后放在衣柜深處，又穿上舊衣服。雖然只穿了一天，但那份驕傲和喜悅足以讓我回味一年。我盼望著在下一個春節再次穿上它，重溫那份美好的感覺。次年春節，我迫不及待地請出那件沉睡了一年的新衣服穿在身上，內心的激動與喜悅依舊如初。同樣，在享受了一天快樂后，我又將其妥善收藏，靜候來年的春節。盡管我如此珍愛那件衣服，但因為身體迅速成長，它注定無法陪伴我太久。第三年春節來臨，當我滿懷期待地再次穿上它時，意外發現它已不合身——上衣緊束我的胸、褲腳也升到腳踝以上。這件陪伴我兩年卻僅亮相兩天的寶貝，最終被我滿懷失落與不舍地疊好，重新放回衣柜的深處。那一刻，心中不禁涌起對往昔美好歲月的深深懷念。幾年后，姐姐開始工作，家里的經濟條件有些許改善。臨近過年，姐姐給我買新衣服，我終于能夠穿上自己挑選的、嶄新的衣服，徹底告別穿姐姐的舊衣物的日子。我早不是那個渴望過新年、穿新衣服的孩子。隨著年齡的增長，我對新年的期待也逐漸發生改變。我不再僅僅期待一件新衣服、一頓豐盛的大餐，而是更加珍惜與家人團聚的時光，以及那份溫馨和諧的氛圍。
圖片由周侃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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